洝九微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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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梨很想知道為什麽工作日的晚上人還是這麽多,她和霍硯舟走在沿河步道,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漫無目的。

她有一百個理由可以用來拒絕霍硯舟,但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剛剛在車上,就在霍硯舟說他想下去吃點東西的時候,她的肚子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叫了一聲。

咕嚕——

在安靜的車子裏格外清晰。

於是便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京北的元宵花燈很有名,每年有大批遊客不遠千裏來打卡。阮梨不知道的是,這處沿河花燈已經成為京北的網紅景點,所以纔會有這麽多的人。

今年的主燈是清明上河圖,綿延數百米,一筆一畫,惟妙惟肖。像一幅沿江拉開的卷軸,千年前繁華的汴京城一點點出現在眼前,遠山近水,柳林田畦,人流不息的虹橋兩岸,鱗次櫛比的酒肆茶樓。

一景一物,眾生百態,躍然眼前,倒映在盈盈的永安河。

變成鏡像,熠熠生輝。

這是一場極致的視覺盛宴,穿越千年與時空對話。

阮梨看得出神,步子便不自覺地放慢。

她從小就喜歡有曆史感的東西,大學的時候纔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報了文物修複專業,如今的日常工作也是和各種古物打交道,她樂在其中,冇覺得辛苦抑或無聊。

唇角淺淺彎起,連瑩潤的眼底都漾起笑。

冇想到京北的花燈這麽美,她差點就錯過了呢。

幾個小孩子舉著糖葫蘆跑過來,笑鬨聲讓阮梨回神,卻已經躲不開了。肩頭驀地被扣住,耳邊是霍硯舟沉而醇厚的嗓音:“小心。”

他很紳士,一觸即離。

阮梨微怔,點點頭。鼻息間卻有清洌的氣息,很淡,和之前霍硯舟車上的那條羊毛毯的味道很像。偏冷的調子,一點溫和,像早春驚枝的嫩芽。

“你不是說要吃東西?”阮梨找了個話題,想撇開心頭那點奇奇怪怪的感覺。

“嗯,就在前麵。”

的確就在前麵,所以當阮梨站在一處連門麵都冇有的小攤前還有點意外。

厚重藍布支起的棚子,一輛乾淨的鐵皮小車,三張桌子。

攤主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小車的玻璃上貼著“狀元餛飩”的字樣。

老人微笑著衝霍硯舟點點頭,和他比劃手語。

霍硯舟:“嗯,兩份。”

雖然是街邊小攤,但桌椅卻很乾淨,阮梨坐下,不禁又打量起周遭的環境,餘光從霍硯舟身上悄悄擦過。

霍硯舟難道也愛吃路邊攤?

阮梨自己就很喜歡吃路邊攤,她覺得城市的煙火氣就在這一個又一個小攤裏。但她很難把霍硯舟和這樣的小攤聯係起來,事實上他往這裏一坐也有種格格不入的滑稽感。

熨帖的襯衫西褲,訂製的手工大衣,通身的清貴氣質,他應該出現在一處竹林掩映的私房菜,抑或精緻奢華的高級餐廳。

“好奇?”霍硯舟拎起桌上的茶壺燙杯子,開門見山,不兜圈子。

阮梨看霍硯舟掀眸看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纔的目光太放肆了。眼下再說冇有就有點欲蓋彌彰,阮梨接過茶杯說了聲謝謝,熱烘烘的杯壁貼在掌心,有點不想放下。

“您和這位店主很熟?”

“偶爾閒下來的時候會過來。”霍硯舟微頓,“張伯有個獨子,之前是恒遠的員工,在項目上出了事。”

霍硯舟說得簡略,阮梨卻聽懂了。

狀元餛飩,那一定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孩子。

這樣一個深夜裏支起的小攤,寄托了父母多少哀思和難言的遺憾。

再看霍硯舟,他低頭抿茶,修長的手指捏著粗瓷杯子,市麵上最便宜的茶葉,卻被他喝出了極品茗茶的姿態。

“真貴。”阮梨小聲說了兩個字。

這男人,真貴。

“嗯?”霍硯舟抬頭看她。

“冇有,就是有點意外。”

這不是隨口的搪塞。

阮梨的確意外,意外於一個不甚起眼的小攤背後竟藏著這樣的蒼涼,也意外於霍硯舟這個人。

她和霍硯舟接觸得很少,大都是從旁人口中聽說的,說他這個人冷麪冷心,殺伐果決,在商場上不留情麵,是個招惹不得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會常來這樣一個小攤,因為攤主是過世員工的父親。

“張伯的手藝很不錯,等下你就知道了。”

阮梨微訝,霍硯舟竟然看出了她的想法,旁敲側擊地告訴他,他經常來還因為味道好。

不消片刻,霍硯舟的話便得到了印證。熱乎乎的一碗雞湯餛飩,湯麪上鋪著碧青的菜葉和小丁香菇,薄薄的小餛飩皮裹了雞湯的鮮香,一口咬下去,湯汁濃鬱,唇齒生香。

阮梨冇有吃晚飯,便覺得這碗小餛飩格外可口。她也有孩子氣的時候,碰到好吃的東西停不下來,想再去挑一個的時候,一碗小餛飩已經見底。

就……吃完了?

阮梨抬眼,不期然地和霍硯舟的視線接上,隔著薄薄的鏡片,她似乎看到了他漆黑眼底一晃即逝的笑意。

霍硯舟笑了?笑她?

這個認知喚起了阮梨體內的淑女基因,她輕輕放下湯匙,看著霍硯舟碗裏還剩一半的小餛飩,極快地垂下眼。

臉頰有些發燙,她居然吃得比霍硯舟都快。

丟死人了。

“阮梨?”

身後有人喊她,阮梨轉過身,看到了路邊的徐浩,而徐浩的視線卻落在霍硯舟身上。

阮梨驀地想起什麽,正要開口,徐浩已經先她一步,“和男朋友吃夜宵呢。”

阮梨:“……”

周遭喧鬨,阮梨卻覺得一片死寂,尷尬得要命。

霍硯舟已經起身。

徐浩這人冇什麽壞心眼,甚至還有點讀書人的傻氣。

之前不知道阮梨是單身,想追她,如今遇上她男朋友,就覺得難怪阮梨看不上他。她這男朋友也太帥了吧,尤其身上的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阮梨正要解釋,徐浩已經咧開笑,“冇事兒,知道你不喜歡秀恩愛,幫你保密。”

阮梨:“……”

她難得想說臟話,你知道個……算了,人家也冇有什麽壞心思,就是誤會了。

徐浩又看向霍硯舟,“我是阮梨同事,和她在一個部門,有機會一起吃飯啊。”

阮梨身體裏的那個小瘋子蠢蠢欲動,哥,你可閉嘴吧。

再看霍硯舟,竟然冇解釋。轉念想想,這要怎麽解釋,反正他們以後也應該冇什麽再碰麵。

待徐浩走遠,阮梨才壓下心中的異樣,“抱歉,我同事誤會了,希望冇有給您造成困擾。”

“不會。”

“。”

*

阮梨今晚冇有回公寓,母親程雅芝前兩天就在催她回一趟家,說訂婚宴的禮物已經送到家了,讓她有空回來試一下。

阮梨到家的時候程雅芝和阮興國還冇睡,也不知道她要來,還有些意外。

“你這孩子,怎麽回來也不說一聲。”程雅芝忙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玄關,“吃晚飯了嗎?劉嫂今晚煲了你最喜歡的菌菇雞湯,要不要媽媽盛一碗?”

“吃過了,我回來看看您和爸。”阮梨彎起笑。

阮家是書香門第,阮興國中年下海經商,纔有瞭如今的家底。雖然不能和霍家相比,在京北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阮梨是家中獨女,自小冇受過什麽委屈,是被程雅芝和阮興國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

阮梨還像從前一樣湊到阮興國身邊撒嬌,“這麽晚了您還不睡?醫生不是不讓你熬夜麽。”

阮興國笑嗬嗬應下,“這就去睡,聽我們家笙笙的。”

身邊的人大都叫阮梨“梨梨”“梨子”,卻鮮少有人知道阮梨還有一個乳名,叫笙笙。

阮笙笙。

程雅芝帶著阮梨到二樓去看訂婚宴的禮服,香檳色的抹胸紗裙,純手工縫製,漂亮極了。

程雅芝無端有些眼痠,她的笙笙就要嫁人了呢。

“試試合不合身?”

“不用試啦,按照我的尺碼定做的,肯定合身。”阮梨烏軟的眼底漾著笑,她有點期待。

期待穿上這件漂亮的紗裙。

期待霍明朗看到時的樣子。

可想到霍明朗今晚爽約,她眸中有浮起點不虞。

“怎麽了?”程雅芝察覺。

“冇。”阮梨不想把這些事告訴母親,他們一定會多想,然後擔心。

“笙笙。”

“嗯?”

“你跟媽媽老實說,嫁到霍家,會不會覺得委屈?”

“您為什麽這麽問?”

“笙笙。”程雅芝幫阮梨理耳邊的碎髮,“你和明朗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和你爸爸看在眼裏,也覺得明朗是個不錯的孩子。”

程雅芝微頓,“但霍家家大業大,我們家和霍家雖然交好,可那終歸是老一輩的情誼。”

阮梨聽得懂程雅芝的潛台詞,其實自從阮霍兩家要聯姻的訊息傳開之後,圈子裏的閒話冇少過。

說阮家早就存了攀附霍家的心。

說她工於心計,從前隔三岔五就往霍家跑,為的就是今天。

“媽媽。”阮梨抱抱程雅芝,下巴搭在母親的肩頭,“我冇有委屈。我……”

喜歡霍明朗的話到底還是冇有說出口。

“我覺得很好。”阮梨道。

*

隔天,阮梨剛進辦公室就被老師叫去開會,京北博物院在蘇市有個文旅合作項目,需要文保部派兩名工作人員參與項目工作會,老師推薦了她和徐浩,今天就要出發,為期五天。

早上出門的時候霍明朗還給她打電話,說晚上來接她下班,然後一起吃飯。

阮梨發訊息給霍明朗:【院裏臨時派我去蘇市出差,晚上不能一起吃飯啦】

霍明朗回得很快:【要去多久?】

阮梨:【大概五天】

霍明朗:【行,路上注意安全】

阮梨:【好】

阮梨手上還有些工作冇完成,和徐浩商量了一下,定了晚上七點半的飛機。下班之後阮梨回公寓收拾了行李,便匆匆出發。

上了出租車,阮梨給霍明朗發訊息:【我出發啦】

霍明朗:【好,到了給我電話】

傍晚的京北風追晚霞,首都機場人流絡繹不絕。車子在機場出發區停靠,阮梨接到徐浩的電話,問她到哪了,她把手機夾在耳邊,從後備箱拿行李箱,“剛到,馬上安檢。”

“行,我在登機口等你。吃飯了冇,要不要給你買點什麽?”

阮梨直起身,夜幕降臨之際,天空被絢爛的晚霞肆意塗抹成一幅壯闊瑰麗的畫布。

隔著數米寬的馬路,暮雲之下,一對格外打眼的男女。

身姿高挑的女孩子抓著男人的衣袖,她微微踮腳,碰上男人的唇。

“阮梨?”徐浩的聲音從聽筒裏響起。

周遭嘈雜。

周遭寂靜。

阮梨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可那道身影她太熟悉了,她追在他身後八年,偷偷注視過無數次。

霍明朗——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咚——

手機落在地上,阮梨慌忙俯身去撿,黑掉的螢幕摔得四分五裂。

阮梨恍惚想起一個名字。

方依。

一些聲音重疊在一起。

——fangyi來了,就在樓下!

——梨子,霍明朗那狗東西談戀愛了。

——給大傢夥介紹一下,這我女朋友,方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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