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1章 一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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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的藍楹花熱烈地盛開著,坐在鞦韆上的香織卻被一個可怕的男人強行拽了下來。
他的動作很粗暴,沙礫般毛糙的右手狠狠地揪著她和服的衣領,渾濁的眼底充斥著某種落井下石的惡意。
從來都反感與男性靠近的香織僵硬地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龐,一時間全身都陷入了不可置信的顫栗。
一週前被這個人教會日語的感激心情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平成二年十二月七日的傍晚,穿成源香織剛滿一個月的她再次被人欺騙,並迎來了死神的垂眸。
昏黃的暮藹籠上了男人威脅而醜陋的麵孔,望著她短暫失神後很快恢複的冷淡與輕蔑,忍無可忍的前任家庭教師用力地推搡了她一把。
“自以為是的華族末裔,你和你的廢物老爹都要完蛋了!組織對他饕餮般的貪婪行徑不滿已久,如今被人發現受賄證據的他必死無疑!”
組織。
貪婪。
受賄證據。
緩慢浮現在腦中的日語文字逐漸轉換成了母國的語言,跌落在藍楹花殘骸中的她表情空白地看了他一會。或許是誤解了她的情緒,男人漲紅的臉在香織的注視中甚至隱隱地抽搐起來。
天色在變暗,就在這場鬨劇發生的短短幾十秒,現在竟連晚霞的顏色也瞧不見了。但是,一直任由自己躺倒在地上的香織卻美豔得彷彿在發光。
她今年隻有十九歲,本來是要去附近的東都大學唸書的。但是,就在一月前的意外墜樓事件中,香織染上了失憶的古怪毛病。撇去無法辨彆家中傭仆與悲慼的父親的臉,她竟連出生的國語都忘瞭如何說出口。因為這點,本性惡毒而卑鄙的源朝實在私下裡不知流下了多少難忍的淚水,為了失而複得的女兒能重獲新生,他不惜委托了一個危險的合作對象。組織裡的心理醫生一定能救回我可憐的女兒……香織的父親一直堅信這點。
而今,他信任的人卻帶著蜘蛛般黏稠的惡念走向了他的女兒。
情不自禁朝她伸出的手,越來越渾濁的眼底點燃了竊喜的幽幽闇火。
“真是冇想到,那種肮臟透頂的敗類喪犬竟然有這樣如珠寶般閃閃發光的孩子。還真是世間萬物,一切皆如五彩斑斕之蝴蝶,無法預料呢!香織,你的價值——對於我們來說,或許比那個快要死去的老頭要重要得多呢!”
那隻顫抖的手就快要觸碰到她的臉頰了……
但是,就在不知從哪來的疾風捲起香織指尖的花屑時,那隻手又不動了。
藍楹花的香氣開始染上彆的味道,或許耳邊也傳來了刺耳的金屬擊鳴聲。但香織隻是冷冷地望著突然摔倒在她身邊的死屍,湖藍色的眼底乍然間掠過了一點嫌惡。
“真臟。”
就在木倉聲第二次響起的那刻,她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被弄臟的地麵也冇有必要繼續待下去了。香織嚼碎了含在嘴裡的金平糖,這時候纔想起也許已經死了的父親。
小心地踮起腳尖避免碰到汙穢的鮮血,也不忍踩傷那些零落而可愛的花朵,她努力地拎著和服的裙襬穿梭在寂寞的庭院。
天空是徹底暗了吧。到了主宅的玄關時,香織已經看不清廊道裡升起的香薰煙霧了。她保持著良好的體態輕輕推開了眼前的紙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把她很想得到的武士刀。
可是,它是父親的東西。儘管穿越而來的她從冇有開口喚過他一次,但此時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男人——的確是這具身體的唯一親人。
現在的他似乎是有些吃力呢,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偶感風寒了嗎?
冷淡地瞥了眼他緩緩轉過頭的安靜麵龐,香織順應他拒絕的唇語留在了原地。
不過,被褥底下,似乎有什麼潮濕的東西在漸漸暈開。他身上新換和服的顏色,也太過深沉了。她沉默著移開了視線,卻見勉強朝她揚起微笑的父親用指尖點了點角落的一個木匣。
很湊巧,正好靠著門口的方向,也離他很遠。
香織定定地看了會他有意遮掩的腹部,默不作聲地拾起了附近的木匣。
隻是,在掉頭離開後,那恍若人偶般精細冷漠的少女,竟緩緩地將自己柔軟的臉貼上了薄膜般脆弱的紙門。
“おやすみ(晚安),かおりのおとうさん(香織的父親)。”
門後麵似乎隱隱傳來了感動而忍耐的啜泣聲,繼而是拔取武士刀與墜落地麵的沉悶“哐當”聲。
她冇有回頭,平靜地抽出木匣內的信紙仔細誦讀。
在瞭解到香織的父親是個多麼糟糕的人渣後,她冇打算阻止他的死亡。
奇怪的或許是那名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他對著不必要的一人動了手,也給了源朝實彌留得以喘息的救援時間。是某種捕殺獵物的惡趣味行為嗎?
——香織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得儘快逃離了。如果正如信件裡所寫,源香織現在就很危險。
木匣裡除了揭秘真相的紙張,同時還隱藏了一顆足夠她度過餘生的昂貴寶石。
所以,在拿回房間的白熊玩偶後,香織就打算帶著它一起離開這個國家。至於那把很想要的刀……已經浸透了充滿悔恨的血,它恐怕無法作為她心中完美的殺人兵器存在下去了。
最後的結局,就是和燃燒著的藍楹花一起消減在可悲而肮臟的華族之家吧。
是啊,燃燒吧,無窮無儘地燃燒掉眼前近乎詛咒般延續的古老宅院吧。
在香織朝著臥室的方向竭力奔去的那霎,漫無止境的廊道另一端卻飄進了愈來愈多的赤熱火焰。張牙舞爪的洶湧紅光沿著入口的風浪猛然竄高,一場恰如想象中的大火就在此刻諷刺而可笑地誕生了。
始作俑者還未來得及發出心滿意足的嘲笑,一道迅疾的身影便狠戾地擊中了他脆弱的頸動脈竇。
隨意地扔開手邊暈倒的組織外圍成員,麵容被兜帽隱藏的男人毫無動搖地走進了烈火燃燒的屋舍。
火的蔓延速度很快,在恍若迷宮迴轉的走廊上,他與香織一樣開始奮力地奔跑……但是,一次次躲避著坍圮牆皮墜落的風險,有些被焰火灼傷的他卻始終冇能找到她的身影。
焦灼的烈焰似乎也要在心中點燃了。他注視了會前方深不可見的道路,最終還是咬緊了唇直接朝著最大的那片火光衝去。
感受不到疼痛的血水沿著不斷受傷的部位滲透出來,額頭上的汗水也快要把淩亂的短髮沾濕了。就在男人失魂落魄地立在走廊的儘頭時,他終於看見了緊抱著玩偶龜縮在角落裡的少女。
那被赤紅的火照亮的白皙臉龐微微垂落著,雙眼毫無焦點地凝視著手中黑漆漆的玩偶,她神態天真地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
“太好了!我的生日禮物冇有事……真的太好了!”
“香織的爸爸,香織有遵守把它當作媽媽來好好保護的約定哦。”
她冇有哭泣,或許袒露本性的臉上是柔軟而滿足的微笑。但是……造成這一切的他卻再也忍不住地淌下了滾燙的淚水。
在模糊的視線中走向她並緊緊地攥住了這個人的手腕,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一把蓋住了她的頭頂。
“……想要活下去的話,從現在起就絕對不要鬆手。”
“……”
她冇有說話,可他已經感受到了她觸碰到肌膚的指尖。
那雙炙熱的手輕輕攏著他的脖頸,一瞬間貼近而無間隙的距離,他甚至呼進了她的溫度。
好熱……抱著這個人疾速奔跑起來,彷彿全身都要融化了。
好熱……抱著這個人小心遮掩起來,彷彿雙手都要燙傷了。
湧動的情與越來越燃燒的火光交織在了一起,就在狼狽的他徹底逃離的一瞬,裸/露的後背卻猛地傳來了一點一點的酸澀與刺痛感。
在他暗淡而灰撲撲的眼底,她將手中的針刺狠狠地紮了進來。
但是,男人卻無法生氣。因為,這根針就是他送給她的。
在昨晚的那場邂逅裡,他為她送上了想要給玩偶小熊縫補的針線盒。
是他的錯。所以他隻能用自嘲的笑沖淡眼前玩鬨似的報複,他也隻能用那雙壓下一切情緒的眼眸冷淡地望著她。
“源香織,僅憑繡花針是殺不了人的。下次的話,請你至少朝著致命部位用力些。”
譏諷的話與她一把掀開的外套同時落下,香織的眼眸卻陷入了劇烈的顫動。
直到現在,她才認出這個人。
這張危險而清秀的臉龐,香織想起來了,就在昨晚,她曾經見過一麵。
「你,很想要這個針線盒嗎?」
「縫補小熊嗎?那麼,就由我來替你買下吧,香織小姐。」
騙子。
她討厭他。抱著再也無法維持原狀的小熊,香織從他溫熱的懷中跳了下來。
而那個本該舉木倉威脅的男人,卻愣愣地望著她雪白的一側肩膀發起了呆。
隻是,有所察覺的香織很快收攏好了頗為散亂的和服,她稍稍側過頭掃了眼男人垂眸的臉,湖藍色的眼底忽然暈開了難得一見的盈盈笑意。
在他隱忍而壓抑的視線下,這名華族末裔的千金如此戲謔道:
“怎麼,你要和之前的那個人一般,因為這張臉而生出虛偽的手下留情想法嗎?”
“凶手先生,殺了人又救下我的你,難道也是這樣令人索然無味的臟東西嗎?”
她猜到了……
是啊,在這樣巧合的時間點,她不可能不懷疑他的身份。
況且,他裝有狙擊木倉的貝斯包……不知何時,也被機敏的她拉開了拉鍊。
迎著她隱含反感的目光,代號為蘇格蘭的男人輕輕笑了起來。
「是啊,我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類人。我,的確是先一步動心了。」
「或許……那份渴求與自棄,肮臟的蘇格蘭確實是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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