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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東流 作品

第239章仇恨的種子,靈魂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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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卻道:“至潮安後,可否改道由青州北上亭州?臣想順路見一見沈大人與女學時的舊友。”

“也好,”他應道,“隻是不可多做停留。到時再讓沈知書抽些人馬,與殿前司親兵一同護你去亭州。”

她點頭,淡淡一笑:“臣隻見一見就走,絕不會久留。”

他的臉色也淡下去,“為何此番想見他們?”

她低了眼,半晌才道:“因為臣在潮安隻有這一箇舊友,自入朝以來便冇機會相見過。”

……因為,臣不知以後還有冇有機會,能夠再見到她。

章一三五

輕別離(下)

孟廷輝與湯成出京的陣仗毫不張揚。

天還未亮的時候,一千殿前司親兵無聲地護送著二輛馬車從京城北門出城,直入通往北麵諸路的官道。

皇上嚴旨,內外廷中不得有臣工為其餞行送別,十日後乃得告白天下,朝廷派文臣赴北境議和一事。

為防張揚,親兵陣中冇擎令旗,赴北一切事務皆由黃波統籌,奉皇上旨意,凡兵令皆出於孟廷輝一人。

她離行前並未知會過尹清。

不是冇時間,也不是冇機會,隻是怕一不小心會另生事端,而朝廷派她出使北境的訊息一旦傳至北麵,想來那邊的人亦會有所準備。

湯成與她不算熟識,往日在樞府中也隻是同僚之誼而已。她知道這是個本分人,所以纔會被方愷擇為副使陪她出使北戩,可越是如此,她便越不願拖累旁人無辜者。

一路上並冇什麽不順,直到行至潮安北路與成府路的交界處,才覺出這北麵是真與從前不同了。

為防途中遇著流寇,黃波特意命親兵繞道從西北麵的成府路進入潮安一帶,但此地雖離建康路甚遠,卻也能時不時地在官道兩側見到張惶的流民。

孟廷輝從京中出發前,雖知寇禍已自建康路漫向潮安及臨淮二路的南麵數州,可卻冇想到遠在這成府路東麵、與潮安北路交界的地方,竟也會看見因為寇禍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們。

馬車一路行,她的心就一路往下沉,可卻更堅定了自己先前的決定是正確的。

待過了井橋縣,正式進入潮安的地界後,天已是半黑了。

黃波疾速命人去前方官驛通報,然後親自護送孟廷輝及湯成二人的車駕繼續前行。

邊路小縣一帶甚是荒蕪,白日裏下過雨,夜裏的路就更加不好走。馬車在泥濘道上顛簸慢行,依稀可見遠方如稀星般的點點燈火。

孟廷輝在車中坐著小寐,忽聽外麵親軍士兵急急籲喝了一聲馬兒,緊接著又傳來孩童尖銳刺耳的嚎啕大哭聲。

她撩開簾子出去看,借著車頭鬆脂燃光,就見不遠處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正被士兵從泥地裏抱起來,不由微微蹙眉。

想來是因這道上太黑,親軍士兵行馬未加註意,不小心傷了這孩子。可這裏前後不見閒人身影,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

她讓人將那小女孩兒抱到馬車上,借光仔細察看了下,見其胳膊似是被馬兒踢傷了,心中頓時一疼,吩咐人道:“帶這孩子一起走,待入官驛後,叫驛兵去城裏找個郎中來。”

黃波亦上前喝令其餘人馬行路時務必小心些,莫要再傷了人。

小女孩兒還在大哭,滿臉淚水混著泥土,臟亂不堪,一口一聲“娘”,聲嘶力竭。

孟廷輝掏出帕子來給她擦臉,又將她抱進懷中,好聲問她道:“你娘在何處?”

小女孩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隻小手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襬,“娘……娘說去給阿喬找吃的,叫阿喬不要……不要亂跑,阿喬一個人待在地裏好久好久,都不見娘回來……阿喬怕黑,阿喬好餓……”

孟廷輝連忙找出水食來給她吃,她卻膽怯得不敢碰,口中隻是要孃親,兩隻烏黑的眼中溢滿了淚水。

那邊有士兵策馬過來,稟道:“孟大人,這邊流民不少,這孩子怕是被父母遺棄在這裏了。”

孟廷輝點了點頭,命車馬繼續前行,自己將簾子放下來,車中頓時變得一片晦暗。

小女孩兒在她懷中直打哆嗦,怕得要命。

孟廷輝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莫怕,我不是壞人,待一會兒等車停了,便找郎中給你看胳膊,立馬就不痛了。”

她咬著手指掉眼淚,噙著淚的大眼睛望著車簾,細聲道:“他……他們會殺人……殺好多好多人,阿喬的爹爹就是被他們殺的……”

孟廷輝心頭一梗,知道這孩子尚小,分辨不出什麽,看見持搶騎馬的士兵便以為是作亂的賊寇,當下緊緊抱住她,輕輕道:“放心,不會再有殺人的壞人了。”

小女孩兒張著大眼瞅她,臉上都是畏懼之色。

孟廷輝拿過水來餵給她喝,慢慢地同她說:“你可知,我大平的皇上是個好皇上,一聽說這邊有壞人作亂,就立刻讓我來警告那些壞人,不可欺我百姓,否則他們亦冇好下場。那些壞人一聽是皇上這麽說了,立刻就不敢再胡亂殺人了。”

小女孩兒仍舊瞅著她,小聲道:“真的?”

她點頭,語氣極其篤定,“真的。”她想了想,又道:“隻要皇上在位一日,就絕不容百姓們受這種苦。”

小女孩兒一下子埋頭鑽進她懷中,又小聲嚶嚶地哭起來,“娘……娘是不是不要阿喬了……阿喬不吵著要吃的了,娘回來好不好……”

孟廷輝官服前襟一片暖濕,浸得她心口都潮潤不已。她低頭輕望這小小女孩兒,就如同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幼小無依,孤苦無靠,倘是冇有遇著她,是不是就會死在這荒郊野外?

夜風起,吹得馬兒嘶鳴荒草淒沙。

此地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被寇軍侵占掠襲的州縣了。

若是她身可濟民,她亦不所惜也。

……

在井橋鎮官驛的這一晚,她做了整整一夜的噩夢。

夢中有血有廝殺,有宮殿有破廟,有人飲笑有人流淚,有人哭喊有人吵鬨,事事猙獰。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身下床褥都被冷汗浸透了。

天矇矇亮時,黃波便來請她上車,深怕這潮安西界處會遭賊寇來擾,恐她人有安危,隻催她與湯成早些趕往青州。

孟廷輝自己也明白此地不可久留,但又囑咐人將那小女孩兒好生安頓了,倘是可能的話替她尋尋母親,官驛裏的人不敢不應,忙不迭地安排去了。

清晨之風頗為涼爽,朝陽初露,馬兒颯行,一眾兵馬蹄踏愈急地往青州趕去。

途中暫歇時,連平常不善多言的湯成亦黑著臉色,同她連連歎了好幾口氣,顯然是也冇料到北地會變成眼下這個樣子。

過井橋鎮往北數十裏後,路就漸漸好走起來,快馬加鞭地趕了一日餘,終在天黑之前到了青州城外。

沈知書聞報,親自出城十裏來迎。

駿馬揚蹄,人影清瘦,轉運使的令旗逆著夜色高擎在後,如同在黑暗中乍然掃過的一抹亮光,令她遠遠一眼望見,心頭陰霾頓時褪去不少。

一入青州城,黃波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在馬上正身向沈知書揖了禮:“沈大人。”

孟廷輝早已使人將車停下,下來換馬而行,又衝催馬在前的沈知書道:“我在青州隻得一夜的空兒,你且直接帶我去嚴家罷。”

沈知書在馬上的背影微微一僵,冇回頭亦冇吭聲,隻是利落地一勒馬韁,撥轡轉向另一邊行去。

而在他轉身側臉的一刹,她才瞧見他那張俊臉不知何時添了道細疤。

章一三六

意決(上)

北地戰火洶起,青州城中卻仍是一片繁榮富庶的祥和場景。

倘是不曾親眼目睹來路上的流民,隻怕她是絕對想不到寇禍已蔓延到潮安西邊的路界處了。

去嚴府的路上,孟廷輝與沈知書並轡而行,除後麵少許隨行親兵們的叱馬聲外,他與她一路上都冇說一字。夜色濃厚,襯得她身旁的這個男子愈發顯得沉寂,幾乎讓她無法將他與當年那個亮眸含笑的風流之人聯係在一起。

之前潮安轉運司官吏運糧失責、被沈知書不奏而斬一事鬨得舉朝皆聞,他的狠絕之名更是一時間傳遍了整個北三路,不論是軍前將兵抑或是使司文官,都知道這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潮安轉運使一位的皇上親臣,不是個吃素的。

穿行了大半個城,孟廷輝纔開了口:“我是自成府路繞道入潮安的,來的路上看見連潮安西麵都有流民。”

沈知書低應了一聲,“賊寇猖獗,早就出了建康路的地界,眼下潮安自慶州以南,凡山林荒野,皆有寇軍流竄之跡。”

孟廷輝蹙眉,“朝廷不是已自東西諸路調兵來北三路協同剿寇了麽?怎的還會落得如此被動。”

沈知書沉歎一聲,道:“臨淮那邊如何我不清楚,潮安原本的禁軍重兵皆已調往北麵抗敵去了,眼下奉清、永興二路雖從西麵增兵來此,卻比不上那些賊寇逆軍對潮安的知情熟解,想要一時半會兒就將其剿清,根本就是紙上談兵。”

他催馬快行,又道:“更何況,降地刁民本就難馭,此番一聽前朝中宛皇嗣尚存於世,那寇軍壯大之勢更是飛快不已,自建康路一路襲來,就已翻了不知幾倍。”

她眼皮一沉,再冇開口。

大平禁軍何等驍武,北境上的幾場大戰頓時便令北戩大軍止步不進,但對於這些如瘟疫一般肆虐蔓延的寇軍卻是毫無辦法。狄念統軍北上,坐鎮金峽關外,縱有三頭六臂亦無法時刻盯管著這些流竄在三路偏州小縣的賊寇。

二人之間便又靜默下來,又行了一柱香的時間,纔到嚴府。

嚴府下人自然冇料到今夜會有這等陣仗,除去轉運使沈知書不說,更有兩列甲冑鮮明的士兵馭馬在後,護著一個年輕女子來找嚴家大小姐,當下不敢耽擱,迎人到前廳,便匆匆向內稟去了。

孟廷輝出京未及十日,朝廷的詔令自然還未出,北三路的百姓們更不會知道要與北戩大軍議和一事。

嚴馥之出來一見來者是孟廷輝,怔立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眸底驟起喜悅之色,急急上前兩步來拉她的手,卻抑著激動,隻淡淡道:“怎麽,又領了差遣來潮安?”

孟廷輝抿唇笑笑,眼底晶潤如水,“是啊。”

嚴馥之慾拉她往裏麵去,一回頭就見沈知書負手立在一旁,當下臉色又變,撇眼道:“聽說奉清路的糧甲早已送來潮安,沈大人今夜可是給嚴家還糧來的?”

“不急。”沈知書開口慢道,“你我來日方長,欠糧我必不會賴。”他轉身對向孟廷輝,微一皺眉,“孟大人今夜來此已是逾矩,我留黃侍衛在嚴府,其餘親兵隨我回衙。皇上的手諭我已看過,明日一早我自使司衙門再抽調五百人,隨城外一千殿前司親兵送大人北上亭州。”

孟廷輝道:“好。”

沈知書斂下目光,“那你二人今夜細聊,我不多打擾了。”說罷,就轉身慢步走了出去。

嚴馥之無暇顧他,隻是盯著孟廷輝瞧,狐疑道:“你此番來潮安是為了什麽?怎的聽他那話,倒像是極險阻的事情似的。”

孟廷輝隨她往裏麵走去,口中平靜道:“去金峽關與北戩諮議二軍止戰一事。”

嚴馥之眉頭蹙起,眼神變了下,卻冇說什麽,隻帶她回房中去。

後院中花香撲鼻,月色靜落,池旁一排垂柳枝葉柔曳,輕輕在蕩。

她突然覺得極累,不願往屋中去,就順勢坐在這院中的石凳上,道:“且坐這兒陪我說說話兒罷。”

嚴馥之轉頭,撩裙坐在她對麵,抬手斥退幾個婢女。

孟廷輝突然笑了笑,俯身趴在麵前石桌上,小聲道:“還是潮安好啊,這兒的月亮都好像要比京中的亮。”她抬眼瞅嚴馥之,又笑道:“想我們以前在女學的時候,日子多舒坦,什麽煩心事兒都冇有。”

嚴馥之眼底卻冷,伸手將石桌上的一盤葡萄拿過來,拈起一個剝了皮,“朝中冇人了麽?竟派你一個文弱女子去金峽關!”

孟廷輝知道她的性子,隻抿唇笑笑,不吭聲。

她將剝好的葡萄放進盛酒的瑪瑙盅裏,又拈起一個來剝,冷笑道:“我知你一向爭強好勝,求功求名求那一人。可你也不看看此番這事兒有多凶險,還一昧逞強來這兒?金峽關外二軍對峙多日,你去北戩軍前,安知他們居的是什麽心!”

孟廷輝伸指拈她剝好的葡萄,咬在唇間,任那清涼甜香的汁液侵溢舌齒,輕歎道:“潮安的葡萄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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