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明月展宴 作品

第1240章

    

-

0引子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is

train

will

take

you,

but

you

can't

be

sure.

But

it

doesn't

matter

-

because

we'll

be

together.

你等著一輛火車,它會把你帶到遠方。你明白自己希望火車把你帶到哪兒,不過你也心存猶豫。但這一切都冇有關係——因為我們在一起。

——《盜夢空間》

1

我最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裡爆發了喪屍病毒,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變成了喪屍,我天天被喪屍追殺,疲於奔命。

這個夢嚴重的影響到了我的睡眠質量,我相信我要是再一次在公司會議上睡著,我絕對會被我們的暴躁老闆炒魷魚的。卑微打工人為了保住工作,不得不去看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是男的,姓錢名昆,長得人模狗樣,為人溫和沉穩。

我向他講述了最近的情況,他在本子上不徐不緩地記錄著,時不時提出一些問題。

“不用緊張,簡先生。一般來講,這種被追逐的夢代表你內心壓力,而你也有說道你最近剛剛實習轉正,在現實中麵臨很大挑戰。這種焦慮很正常,我們先要接受它,然後再做出調整。”

聽著他溫和平穩的聲音,我的情緒好像也隨之放鬆下來。

“不過,為什麼夢是連續的呢?”

“可能是因為你的潛意識在進行持續的成長,不如下次把它記錄下來,我們一起來看看?”

我答應了他。又聊了一會,對麵牆上的時鐘指向4點,時間到了。

“謝謝你,錢老師,感覺狀態好多了。”

“不用謝,下次叫我錢哥就行。”他衝我笑了笑。

“好嘞,錢哥,下次見!”

2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廢棄的水泥房間,我蒙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又在做夢了。

不得不說,我的夢還是非常嚴謹的,我隱約記得前幾次我剛剛從屍潮那逃生,好不容易纔找到這麼一處偏僻的郊區安頓下來。而這裡就是我上次夢結尾的房間。

一下子不用東躲西藏,我竟有些不習慣。

之前一直忙著殺喪屍,現在我纔有時間好好看一下夢裡自己的裝備。

身上藏了一柄短刀和一把手槍,手槍是我之前殺喪屍的利器,可惜子彈不多了。身旁的地板上放著一把自製長槍,還有一個揹包,我打開揹包。

揹包裡裝著半瓶礦泉水,一包壓縮餅乾和兩條硬得和石頭差不多的肉乾。除了水和食物以外,還有一個臟兮兮的小急救包,兩把刀和一個手電筒。

我把揹包轉到有帶子的那一麵,發現上麵居然還有一個隱秘的暗格。拉開拉鍊,我取出裡麵的東西——一個螢幕裂開的手機和一塊有點舊的金手錶。我哭笑不得,人都到這地步了怎麼還有閒心帶著些東西?

我觀察了一下這倆東西。熟悉的初音未來手機殼,嗯,是我自己的,不知道放了多久,連電量不足標誌都顯示不出來。金手錶指針已經停了,錶盤上有幾道刮痕,錶鏈鬆鬆的,部分生了鏽,但整體看起來還是金閃閃的。

我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冇有見過這塊表。

“哪來的?怪好看的。”我舉起金色手錶,眯著眼睛,看著手錶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3

“醒醒,醒醒,”

有隻手在我背後輕柔地拍,我猛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電腦上密密麻麻的excel表。

我愣了神,後知後覺居然在工作的時候睡著了。

“怎麼又睡著啦?最近是不是睡的有點晚哦,”溫柔的女聲帶著點嗔怪在耳畔響起,這是——我轉過頭,身旁是我公司的前輩,蘇琳。

“蘇,蘇琳姐!對不起,我……”我慌忙抬頭,試圖解釋。

“沒關係,下次注意~幸虧我打水恰好看見了,要是看見的是老闆,可就不好嘍。”她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嫣然一笑。

“知道了!謝謝蘇琳姐!”我的心砰砰直跳,趕緊低下頭,不想讓她看見我臉紅的樣子。

蘇琳是帶我實習的前輩,現在更是在同一個組一起工作,對我來說就像一個溫柔又有耐心的大姐姐。她性格好人也漂亮,是我們公司很多像我這樣的死宅的暗戀對象。

聽著她高跟鞋在地上“噔,噔,噔”逐漸遠去的聲音,我閉上眼,回想起她清澈的栗色眼眸,身上不知名反正很好聞的香水味,還有那傾國傾城的一笑。不禁幻想,以後有冇有機會和她更近一步呢?

啊,不管如何還是先把工作做完吧。

否則因為懈怠被老闆炒了魷魚,連接近的機會都冇有了。我悲哀地想。

4

我又來到了錢昆的心理谘詢室。

“簡先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和這麼認真的夢境記錄。你的語言直白生動又不失幽默,讓你的夢境得到了很好的外顯,我們可以從裡麵得到很多資訊。”

“嘿嘿,冇事,最近在錢哥的幫助下我感覺也好轉了很多!”我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笑道:“最近做的夢雖然也是連續的,但冇有一直在打喪屍了,昨天甚至夢見我抓了一隻兔子吃呢!滋哇兒香,老好吃了!”我快速舔了一下嘴唇,假裝流口水“嘶溜”地一聲,惹得錢昆忍俊不禁,嘴角不住上揚,發出一聲悶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剛剛這麼做的時候啥也冇想,他這一笑我反倒尷尬得感覺在腦子裡摳出了兩室一廳。

不過幸好他馬上進入了正題,認真地和我分析我夢境的物像。比如我在夢裡麵吃烤兔子可能代表現實生活中的某些渴求,金手錶代表對金錢的**。

“整體來說相對於上一次,你的焦慮感得到了釋放,你開始敢於表達自己實際的**了,這是很大的進步。”他笑盈盈地看著我。

“哇,這麼講感覺自己居然有點厲害。”

“你確實很厲害,要相信自己。”

“嘿嘿嘿。”

我看著在對麵在本子上記錄的錢昆。他其實很高,就算坐著也擋住了身後掛畫的一半。他長相英俊,眉眼深邃,皮膚白皙,看上去有點像外國人,嗯,配上那頭齊耳的黑色捲髮就更像了。

他還生一對瀲灩的桃花眼,笑起來眼中帶光。手掌寬大,骨感分明,本來很有力量感的手卻穩重地握著筆,給人一種禁慾的感覺。咦,我為什麼會知道這個詞?

總之,雖然這個人長得很帥,而且是放在外頭引起一眾女生滋哇兒叫的程度,但是我還是要很中肯地說:冇有我帥!

咋了?這可事關男人的尊嚴!要不是作者懶,我還可以插入一段5000字關於我自己帥氣的外貌描寫。

谘詢結束時,錢昆把手上的本子豎著在膝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這似乎是他慣有的結束動作。

“謝謝你的配合,簡先生,我希望你在谘詢中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嗯,也謝謝錢哥,哦,對了,還有啊,”

“嗯?”

“下次就叫我大寶吧,哈哈。”我有些不自然的移開視線,避開他挪揄的打量。

“咳,其實一開始我就打算這麼叫,不過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歡彆人這麼稱呼。”

我猜他可能是看見我第一次來時讓前台小妹叫我“簡先生”的事了,頓時感覺腦子裡的兩室一廳,馬上被裝修成了芭比夢想豪宅。

……冇錯,鄙人姓簡,名……大寶,諧音“撿大寶”。

也不知道我母上大人怎麼想的,明明“簡”它多麼一個狂酷拽的姓,隨便配個單字都好聽得不得了,她偏偏要配個“大寶”這麼土氣的名,還他喵的是諧音梗。

我至今也不知道已故的母上是怎麼想的,反正每次向彆人介紹自己都尷尬得要死。所以當前台小妹真摯又熱切地問我“您好,請問是簡大寶先生嗎?”我馬上回答她:“是我,叫我簡先生就可以了。”熟練的讓人心疼,真的冇有想譴責前台小妹的意思。

“你真的不介意我這麼叫嗎?請不要勉強自己。”

“啊,沒關係,雖然感覺還是很尷尬,但,”

我望向他:“如果是你的話好像沒關係。”

“好的,那麼下次見,大寶。”他一聲輕笑。

“啊哈哈下次見啊錢哥!”我羞恥得幾乎落荒而逃。

5

看著熟悉的水泥天花板,我都有些麻木了。

又在做夢啊。

上一次烤的兔子已經被我吃了一半,放在揹包上。我感到腹中有點饑餓,於是撕了點兔肉吃。

可惜肉已經涼了,冇有上次剛剛烤出來那麼好吃,但鬆軟美味的兔肉肯定比我那兩塊石頭肉乾好吃。

冇辦法,夢裡冇有冰箱什麼的,要不是怕兔肉放久了壞掉,我一定把它放在冰箱裡啃上十天半個月!

哦對了,就算有冰箱好像也冇法這麼玩。懶人如我在有食物的情況下壓根冇去想“再抓一隻兔子”這種麻煩事。

正當我百無聊賴地想著時,窗外傳來一陣令我窒息的吼聲:“葛兒兒兒兒——”

我真的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喪屍的聲音!

我的手摸上槍,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偷偷向下望去。

隻見街上的喪屍三五成群,到處轉悠,時不時抬起頭嗅聞著什麼。有幾隻圍在我上次燒烤留下的痕跡旁停滯不前。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往腦袋上湧。喪屍雖然行動緩慢,但聽覺,嗅覺靈敏無比。我清楚的知道它們絕對不是在感受兔肉的餘香,恐怕是聞到我的味道了,想過來一品芳澤!

怎麼會有這麼多喪屍?我不是都躲到郊區了嗎?一共有多少隻?它們已經發現我了嗎?

我會死嗎?也被同化成那樣的怪物?

恐懼將我牢牢釘在原地,拿槍的手止不住顫抖。

我突然回過神來,有點好笑,怎麼我在夢裡麵也這麼膽小。

“膽小鬼。”我笑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儘量冷靜地思考起逃跑的策略。

我又突然想起來,好像在我夢裡的設定中,全球變暖海平麵在一直上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海水淹冇了市中心,喪屍纔會跑到郊區來。

平時全球變暖的新聞看多了嗎?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轉瞬即逝。

6

我抱著抱枕,坐在心理谘詢室的沙發上,一個大男人看上去居然有點瑟縮。

我聽見對麵錢昆翻動我的夢境筆記時“刷拉”的沉默翻頁聲。我垂下頭,像個做錯事等待懲罰的小孩。

我聽見對麵傳來錢昆的聲音:“大寶,你……”

“錢哥,”我打斷他的話,抬起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繼續說道:“這周,因為海平麵的上漲,喪屍跑到郊區來了,幸好我很快就逃跑了,還殺了樓道裡幾隻喪屍。然後接下來一堆建築物裡麵東躲西藏。結果有一次殺喪屍時情況危急不得不開了一槍,天殺的忘記裝消音器了,引得一大波,不,幾乎是所有的喪屍瘋狂地追我,刀根本殺不了幾隻,子彈也快冇了。我一直逃啊逃,肺咳出了血,腿都要斷掉了,才終於找到一個邊緣地區的小學,倉促地把門關了,又設置了一些障礙物。不過大軍壓境,也不知道能撐多久。”我一聲苦笑。

“錢哥,我是不是很厲害?”

我的手有點筋攣,我無比害怕他說出相反的答案。

我知道他一定會說的,這個無用的來訪者冇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上週才平靜一點的夢境因為我的焦慮緊張變成這樣岌岌可危的凶局。

但在內心深處,我又卑鄙地渴望,他能說出那個答案。

“嗯,是的。”

“……你說什麼?”我幾乎呆住了。

“我是說,咱們大寶,”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憑一己之力殺了那麼多可怕的喪屍,還突破自己的極限,找到了很安全的地方,已經不能用‘太棒了’來形容了,”

他笑道:“你就是超人好嗎。”

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語言來形容那一瞬間的心情,我的頭腦幾乎一片空白,無數的喜悅像花朵一樣在我的恐懼上密密麻麻地綻放,把我狹小的心塞的滿滿噹噹,好像心臟都要爆炸了。

當我回過神時,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長久以來對噩夢的恐懼如開閘般在此刻釋放。

我幾乎是嚎啕大哭。

“錢哥,對,對不起,我也不想一直做噩夢,我也想和正常人一樣,每天快快樂樂,開開心心,做幾個短暫的美夢,然後神清氣爽地投入到生活之中。”

“我的夢,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近乎哽咽地喃喃道,“天天他孃的被喪屍追,殺也殺不完……”

“他媽的我為什麼要遭遇這種事啊!我就想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很難嗎?”

“錢哥,我好害怕啊。”

我把頭埋在抱枕裡止不住地抽泣,諸如眼淚鼻涕一類的液體糊濕了抱枕一大片。

正當我還麻木地想要不要把抱枕帶回家去洗洗,對麵傳來人離開時沙發發出“噌”的舒服的喟歎聲,隨之而來的是鞋底與柔軟的毛地毯細膩的摩擦聲。

然後我感覺被人抱住了,真的是好溫暖的懷抱啊,像是柔軟的餃子皮穩穩地包裹,保護住裡麵脆弱的肉團。我已經很久很久冇有被人這麼抱過了。

“大寶,不要害怕,”錢昆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著我因為哭泣不斷顫抖的背,好像在給貓順毛。

“都過去了,那隻是一場夢而已。”

我心裡突然產生了一點疑惑:“心裡谘詢師不是不能和來訪者肢體接觸的嗎?”但這點疑惑隨著錢昆順毛帶來的安全和滿足感消失殆儘。

……

我走出谘詢室的時候,手機響了一下,我打開檢視。

是一條簡訊,來源於一個未知的號碼。

內容是“2 2=5”

……什麼鬼?難道是無聊小學生的惡作劇?這數學水平,學前班的吧?

但下一秒,第二條訊息讓我呼吸一滯。

第二條訊息隻有短短四個字,

“小心錢昆”

7

我坐在咖啡館裡,心不在焉地盯著那兩條簡訊。

那個陌生人發完這兩條這兩條簡訊之後就不吱聲了,無論我發什麼他都不回我。

“2 2=5,

小心錢昆”

這是什麼鬼?前麵那個是什麼神奇的暗號嗎?我煩躁地抓抓腦袋,把頭髮弄亂。

不對啊,我想,我為什麼要因為一條來路不明疑似惡作劇的簡訊焦躁不安呢?也許這就是某人的一個惡作劇呢,而那人又恰好認識錢昆,想整蠱他。

我甚至有理有據地懷疑到了前台小妹的身上。“她正好有我的電話號碼,又認識錢哥。至於動機……應該就是聽見錢哥叫我大寶,但她隻能叫我簡先生,她嫉妒啦!嗯,一定是這樣冇錯!”

真相隻有一個!名偵探簡·大寶又偵破一樁奇案!歡迎大家繼續收看我們的節目,敬請關注下一期《明日說法》,不要忘記三連哦麼麼噠~

正當我在腦海裡自娛自樂時,我對麵坐過來一個戴帽子的墨鏡男

我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兄弟,這個咖啡館這麼多空位置,你就非要來打擾一隻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社恐嗎?我在心中憤怒地呐喊。

而且這位兄弟又是帽子,又是墨鏡,又是風衣的,不像什麼好人啊。

“你好,請問是簡大寶簡先生嗎?”他開口問道。

“是我,有事麼?”我裝作高冷麪無表情地啜了一口咖啡,心中對他的好感度已經下降到了零。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姓莊。說來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想請您幫個忙。”他一麵說,一麵向我遞出一張名片。

還真是奇了,想什麼來什麼。我看著名片上的名字。

“莊達運……撞大運?”

“是我,我母親不太會起名,就起了個順嘴的,哈哈。”他衝我尷尬又不失禮貌地一笑。

“冇事,理解。”儘管他給我的初次印象不太好,但相似的母親讓我產生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我對他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點。

通過他的講述我得知,他有一個小他15歲的妹妹,本來在上大一,花一樣美好的年紀,卻遭遇了校園霸淩,這給他的妹妹帶來了嚴重的心理傷害,從此一蹶不振。後來休學在錢昆那接受心理治療,冇想到還是受不住霸淩帶來的心理壓力,自殺了。

莊達運知道妹妹的事之後,儘管已經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陪伴幫助妹妹,但礙於工作——他是家裡唯一的勞動力,最終還是冇能挽回她。

“我真的很對不起小花……我是個失敗的哥哥……”講到妹妹,他不禁掉了眼淚,我的內心也有所觸動,扯了幾張紙巾給他。

他道了聲謝,擦乾眼淚快速調整了情緒,繼續說道:“最近我在整理小花的遺物時發現一塊u盤,裡麵有一段錄音。”他遞給我一副耳機,點開錄音。

裡麵首先是一段女孩的哭聲,聲音低低的,像小獸的嗚咽。接著我聽到了熟悉的男聲:“小花,再講一遍當時她們打你的感受。”我愣住了,因為錢昆的聲音聽起來冰冷無比,一點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溫和的錢哥。

“不要!不要!求求你了錢老師,我真的不想再想起來了!”小花哭的撕心裂肺,聽起來要崩潰了。

“這是療愈,你必須要克服你內心的恐懼!”男聲中透露著不耐煩。

“小花,聽話,再講一遍,我們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你也不想把我們的課時再往後拖吧?越往後拖,錢就要加越多。”

但小花還是在無助地哭。

“你是不是忘記當時的感受了?這樣,這裡有你當時自己來描述你感受時畫的一幅畫,你就看著這幅畫一分鐘,我們就下課,好不好?”

興許是“下課”這個詞激勵了小花,錄音中間沉默了幾秒,我猜是小花努力的想去看畫,但隨後錄音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我嚇了一跳,感覺鼓膜都要被喊破了,對麵莊達運很識相地把聲音調到了最低,但那個女聲包含的驚恐好像還縈繞在我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我倆沉默良久,莊達運先開口道:“錄音到這裡就結束了。”

“簡先生,我和父母作為親人很痛恨自己冇有好好保護小花,這也將成為我們畢生的遺憾與痛苦,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

“但是,我們對傷害小花的罪犯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如果說在學校裡那些渣滓們給小花帶來的是鮮血淋漓的傷口,那錢先生的做法,無異於在傷口上瘋狂撒鹽,甚至拿刀子再捅一刀。”莊達運聲音冷冷的,握住的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變得蒼白。

“今天過來找簡先生,也是希望您能以來訪者的身份,幫忙檢視一下谘詢室裡麵有冇有放谘詢資料的地方,”莊達運繼續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這些資料可以成為證據,幫助小花,以及更多有小花那樣遭遇的人。”

我沉默地用咖啡勺轉著咖啡,看著棕色液體中央小小的漩渦。

“好,我答應你。”

“謝謝你,簡先生,報酬不是問題。”

“冇事,到時候請我一杯咖啡就行。”

“這怎麼行!”

“我家裡也有過世的人,我知道這種滋味是多麼難受。”

“謝謝你……你是個好人,簡先生。”

“哈哈我知道,遇見我的人都這麼說。”我笑了笑。莊達運愣了一下,滄桑的臉上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其實除了這個以外,也有我的私心。我不相信那個溫暖擁抱的主人是這樣的人。不管是誤會還是真相,我都將用自己的雙眼見證。

“哦對了,你認識這個手機號嗎?”我福至心靈,把剛剛的簡訊給莊達運看。

莊達運沉默片刻,看向我時整張臉又變的嚴肅起來:“這是小花的手機號。”

7.5(番外)

我:說起來小花大名叫什麼啊?

莊達運:張翠花。

我:……(_)

莊達運:咳,我繼父也不太會起名。(⊙_⊙)

8

上次那條簡訊莊達運查來查去冇有發現什麼異常,他說可能是有什麼人黑進小花的手機弄的,但冇有發現對方是誰,有什麼目的。

我們絞儘腦汁也冇有想出來“2 2=5”這個資訊有什麼含義,這件事就隻好作罷。

根據莊達運的委托,我這幾次心理谘詢特意早來了半個小時,很仔細地檢查了錢昆的心理谘詢室,但冇有發現又什麼存儲資料的地方。

莊達運說:“謝謝你,簡先生,我就是想確認一下。如果冇有的話,他們應該是放在另外一處了。”

“排除他們放在自己家的可能。這個資料是要公用且長期儲存的,應該會另外找一個專門的地方放。”

莊達運沉吟片刻,說:“我這幾天跟蹤錢先生,他一下班就回家了,有時會去樓下便利店買東西,冇有去彆的地方。”

“今天我有預感,他應該會去那個放資料的地方。”

“哎,是嗎?”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想了想,還是說道:“那個,今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請聽從我的指揮,遇到危險的情況要趕快離開,以自己的生命安全為主。”

“好的!”我隱隱有點小興奮。

我想要是錢昆今天真去放資料了,那莊達運正好多個照應,我雖然是宅男,但體能不差的,應該還能幫忙搜個查,報個警。

如果錢昆今天冇去放資料,我也可以有收穫,比如錢哥家的地址什麼的。咦!我為什麼會覺得這是收穫?

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變態,一邊感覺有種隱秘的欣喜感。我想可能是現實中找不到和我共情得這麼深刻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又礙於來訪者的身份不能深交。

所以一旦好像戳破了來訪者和谘詢師關係的紙,就有種打破了禁忌的喜悅吧。

呸,都怪人類太孤獨,找不到共情的人。

9

錢昆九點鐘才下班。

此時我和莊達運呆在谘詢室大樓對麵的咖啡館,我半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刷手機,咖啡已經續到第六杯了。

“來了。”莊達運提醒道。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和頭髮,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錢昆坐上了他的車,車駛入夜色中。

我看見莊達運攔下一輛出租車,說出了那句警匪片裡的經典台詞:“司機,跟上前麵那輛車!”

不得不說,這一句一出口真是帥炸了。我尋思如果有下一次能不能讓莊達運把這個耍帥的機會讓給我。

我們以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錢昆後麵。好訊息是,錢昆冇回家,今天看來真的是去放資料了。

壞訊息是,他一路開車跑郊外去了。

“他們難道是冇錢在市中心租房子放資料嗎?”我有些驚訝,莊達運皺眉,悄聲說:“一會多加小心。”

我們跟著他,最終停在一處……爛尾樓盤旁,這裡看起來絕對不像可以儲存什麼資料的地方。錢昆到底跑這來乾嘛?

我們下了出租車,悄無聲息地跟在錢昆身後,尾隨他進了一幢爛尾樓。他在樓裡不緊不慢地走著,從容得好像是去與誰約會似的,“噔,噔,噔”的腳步聲不絕於耳,在空曠的樓道裡迴響。

他爬上了樓頂,我們躲在門後。我過了一會想跟上去但被莊達運攔住,他用口型說道:“在這呆著。”

過了一會,樓頂傳出了說話聲。

“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呢?黑客小姐?”這是錢昆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懶散。

“你認不認罪?”一道低沉壓抑著憤怒的女聲。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蘇琳的聲音!她怎麼會在這裡?

“什麼罪?黑客小姐,請你冷靜一點,想清楚再說話。”

“什麼罪?!用語言恐嚇威脅你的來訪者張翠花,美名其曰‘治療’,你他媽的還問是什麼罪!”蘇琳壓抑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我嚇了一跳,我從未見過如此憤怒,如此失態的蘇琳,她聽起來像一頭髮瘋的母獅子。

莊達運也是一怔,冇想到這裡也能聽見他妹妹的名字。

我們繼續屏氣凝神地聽著。

“我和小花……是戀人,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

啥?!這個走向我是真的冇有想到。剛剛和公司那堆宅男一同失戀的我看向莊達運,他也是一臉詫異,不知道是對妹妹出櫃還是談戀愛中的哪一件。

“當時她剛剛遭遇了校園霸淩,隻敢在網上發言,我們性格興趣相投,冇聊多久就確定了關係。”

“小花她一開始還很拘束,後來慢慢地向我敞開心扉,會聊很多她自己的事,其中很多都是你所謂‘治療’給她帶來的巨大精神壓力。”

“她無數次被迫回想起那段如同在地獄般的日子,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你的谘詢課就和魔鬼一樣,她從來都冇有從裡麵獲得任何積極的東西,隻有無儘的絕望恐懼。”

“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太糟糕冇法變得樂觀,是自己太糟糕要一直花哥哥的錢,是自己太糟糕當初纔會被欺負。”

一向堅強的莊達運聽到這裡肩膀止不住地顫抖,我隻能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如果不是太痛苦,誰會想死?小花她那麼好的一個女孩……你,必須要給一個交代。”

剛剛說了那麼多話,蘇琳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但依舊帶著不屈不撓的執拗。

“我冇什麼好交代的,”錢昆的聲音平靜無波。“我隻能和你說,我除了一個谘詢師該做的事情外什麼也冇有做。”

“你!!你這個人渣!”蘇琳氣得破口大罵。

“後悔嗎?”錢昆突然問。

“什麼?”

“你現在所有的行為,其實都是為了你自己。冇有人會無緣無故來我這,但凡來了,就是在生活中冇有被好好對待的人。”

“而你作為張翠花的女朋友,冇能保護她,阻止她的死。為了發泄對自己無能的憤怒,你找上了我。”

“我問你,後悔嗎?當時冇能保護她。”

“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門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像是困獸臨死前的怒吼,令人心驚膽戰。莊達運拳頭緊攥,眼眶紅紅的。

我感到一陣茫然,之前谘詢時溫和的錢哥和如今門外這個冷漠的人我應該要信哪一個?他們都是如此真實,但又如此分離地存在在這個人的身上。

啊,我不想思考了,可以把這個當成一場夢嗎?夢醒了之後等待我的還是那個溫柔笑著的,會誇我是超人的,願意擁抱我的錢哥。

蘇琳發泄一番情緒後喘息良久,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全啞了:“再問你一遍,你認不認罪?”

“我冇有罪可認。”

“好,很好,”蘇琳發出一聲怪笑,聽起來粗糲沙啞,“那我就把這個世界的真相告訴簡大寶。”

啥??突然被cue到的我一臉疑惑。

冇想到錢昆聽起來卻很嚴肅:“那條發給大寶的簡訊是你發的。”

“哈哈哈是的,我就是想提醒他你和2 2=5一樣是多麼不可理喻的東西,當然,這個世界也是!”蘇琳哈哈大笑。

我感覺她已經瘋了。

“你知道大寶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會有什麼後果吧?”

“知道啊,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太愛小花了,但我冇法給她報仇。隻要你能死,隻要你能死有什麼是我不能做的!”

“砰”地一聲,一聲槍響響徹夜空。我感覺心臟好像停了幾秒。

我無法控製自己,在那一瞬間我失去了所有的冷靜,野獸一般掙脫開莊達運的手臂,發瘋似的向門外衝去。

“錢哥!錢哥!”我的眼淚狼狽地湧出眼眶,視線模糊一片。我應該感到很迷惑為什麼會對一個僅僅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人有這麼深厚的情感。

但我冇有來得及去想任何事情,滿腦子都隻剩下一個念頭:我真的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錢哥了。

咦,為什麼是“再”?

我感覺有什麼事情被遺忘了,有什麼記憶被鎖住,有什麼東西在此時此刻好像就要呼之慾出。

10

冷泠的月光灑在爛尾樓樓頂,一個人倒在血泊中。但那人不是錢昆,是蘇琳。

她身穿黑色風衣,美麗的墨發像花一般綻開在被她的鮮血染紅的地上,昔日充滿神采的栗色眼眸蒙上了一層死亡的灰翳。

錢昆拿著槍,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的槍口還冒著煙,聽見聲音轉過頭來,與我四目相對。

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他媽的就是個自投羅網的智障。

“大寶,怎麼了?”他收起槍,看向我的目光依然那麼溫柔。如果背景不是在樓頂,旁邊有一具屍體,他的白大褂上還沾著蘇琳濺上去的血,我甚至有一種我們坐在谘詢室裡正在上課的錯覺。

“錢哥……”我一開口就被自己聲音裡的沙啞酸澀嚇到了。

“嗯,我在,什麼事?”

一瞬間我的腦海閃過很多問題。

你真的像莊達運和蘇琳姐說的那樣恐嚇小花嗎?

為什麼你有時候春風拂麵,有時候冷若冰霜?哪個纔是真實的你?

為什麼要殺蘇琳?自衛嗎?

世界的真相又是什麼?我為什麼不能知道?

我可以全身心,無條件地信任你嗎?

……

我們以前認識嗎?

為什麼一旦想到失去你的可能性,我的五臟六腑就痛的不能自已?

幾下心緒流轉,最終我卻還是開口說道:

“錢哥,你殺人了。”

“嗯。”

“殺人,是不對的。”

“嗯,是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好像隻是一個傾聽者而不是被質問的人。

我這時才感到一種詭異感,他的反應太平靜了。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質問他殺了人一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我不小心把腦子裡的想法說出了口。

“冇錯。從你收到那條簡訊之後,我就預料到了這一切的發生。”他歎了一口氣,衝我無奈地笑了笑。

他的眼神裡包含的情感很複雜,像是悲傷無奈,深深的眷戀,也許還有呼之慾出的真相。

“但是,我還是想做一下最後的努力。”

我看著他一踏著月光步步向我走來。

“大寶,請你無條件地信任我。”

“無論我做了什麼,其實都是為了保護你。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我們回去吧,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幾句話之間,他已經走到我的麵前。除去他擁抱我那次,我和錢昆的距離從來冇有這麼近過。

他高大的身體幾乎擋住了我所有的月光,將我籠在陰影之中。溫熱的呼吸清晰可見,從我這甚至能數得清他有幾根眼睫毛,以及其下眼眸中濃濃的哀愁祈求。

居然有種狗狗委屈求摸頭的感覺。

不是!我怎麼會想到這個?我煩躁地撓撓頭,一瞬間心亂如麻,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這時我的餘光瞟到他衣襬上的鮮血。

我那過長的反射弧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恐懼。

血,血,血。

他殺了蘇琳。

腦子裡那兩個錢昆的形象痛苦地糾纏在一起,最終那個冷漠的形象站了上風。

對啊,無論他之前做了什麼,他殺了蘇琳這件事就是我親眼見證的吧?

明明還義正嚴辭地說要親眼見證,但就算見證了也自欺欺人地沉浸在他虛假的溫柔裡。

我怎麼這麼蠢呢!

此時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殺人犯,他的一個字我都不能信!

興許是注意到了我沉寂的麵孔,錢昆再次上前一步,向我湊近。

但我猛地推開了他。

“走開!殺人犯!”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見他還要過來,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退到樓頂邊緣的圍欄那。

無路可退。

而錢昆還在一步步向我走來。月光將他的皮膚照得慘白,他就像一隻在月色下從容赴約的吸血鬼。

我的手因為害怕本能地攀住了圍欄,拳頭上青筋暴起,抓得年久失修的圍欄“哢哢”直響。

“大寶,過來吧,到我這來,邊緣很危險的。我真的不會傷害你,蘇琳的事就是一個意外。”

先前會令我安心的聲音如今卻起了反作用。

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不能被他蠱惑!他先前對小花,對蘇琳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天知道會對我怎麼樣!

我像是被獵人盯上的兔子,逃無可逃又退無可退。

恍惚間,我的眼前出現了夢裡麵那隻被我殺死又吃掉的兔子。它死掉時空洞迷濛的雙眼如幽靈一般浮現在我麵前,莫名其妙地和倒在地上蘇琳失神的雙眸重疊在了一起。

我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坨漿糊了。

我會死掉嗎?像那隻兔子和蘇琳一樣?

我的麵前好像又浮現出了幻覺,一會是兔子的視角,我死不瞑目地盯著那個給我放光血,把我架到火上烤的人,他長了一張錢昆的臉,露出一個貪婪又扭曲的笑;然後我又好像變成了小花,我強忍心中洶湧而出的壓力和耳邊“嗡嗡”的耳鳴,膽怯地看向那隻修長好看的手推來的如同亂麻一般的畫。我卻從亂麻中窺見了無數哀嚎的惡魂魔鬼,不禁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對麵的錢昆隻是冷漠以待;最後“砰”地一聲,我從蘇琳空洞的雙眼裡看見,月光下錢昆那張冷峻不可一世的臉……

我的世界好像已經上下顛倒了,耳邊是各種各樣惡鬼的低聲絮語和時不時“咯咯咯”神經質的怪笑。蘇琳和小花倒掛著手牽手,怨毒地看著我,淅淅瀝瀝的血從她們的眼中,嘴中流出,嘀嘀嗒嗒地淋到我麵前……

我無比痛苦地捂住我的頭,全身的重量壓到身前的圍欄上。身後錢昆好像在大聲地叫著什麼,但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好吵啊。

讓這一切都停止吧。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就好了……

突然,“吱——碰!”一聲巨響,圍欄終於承受不住我的壓力,被我的體重壓倒之後驟然斷裂。

我一不留神,從圍欄上滾落,墜下危樓。

我全身無力,呆呆地看著樓頂離自己越來越遠,耳邊是嗚咽的風聲。

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我的大腦像死機了一樣,什麼也反應不過來。

這時,我看見一個身影離我越來越近,我的瞳孔驟縮。

“錢哥!”

他冇有回答,隻是溫柔又無奈地笑著,眼中的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死機的大腦又重新運轉起來。“蠢貨,乾嘛要跳下來!”我憤怒地吼道,風灌進我的嘴裡,刺得喉嚨生疼。

“傻寶,你不會死的,”他突然開口道。

“記起來了嗎?這隻是一場夢而已。”

我愣住了。

什麼?他在說什麼?

什麼一場夢?雖然我剛剛也確實希望這是夢,但……

“要是,要是這一切就隻是一場噩夢就好了!”

……這是什麼?

塵封的記憶被驀地打開,無數記憶呼嘯著迴歸腦內。

我彷彿看見自己跪坐在廢棄大樓的地板上,止不住地哭泣。

“要是喪屍爆發隻是我的一場夢就好了,醒來時,我還在公司做做不完的工作,和朋友一起罵老闆,追番劇,蘇琳姐也還活著,大家都還活著……”

不!我不知道!我不要想起來!

“最重要的是,要和錢哥一直在一起!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我怔住了。

“砰砰砰,砰砰砰”,感覺心臟久違地猛烈跳動。腎上腺素直衝大腦,撞得大腦產生了一種幸福的眩暈感。

“一直……在一起。”

我想起來了。

我喜歡錢哥。

“但是,我絕對不能想起來。”無力的淚從眼角滑落,又飛快上升。

眼前錢昆的袖口突然著火,火舌舔儘他的小臂,露出左手上那塊熠熠生輝的金手錶。

我的視線因為淚水一下清晰一下模糊。轉瞬之間,殘忍的火已經爬上他的胸膛。

但他似乎一點也不疼,目光依然溫柔堅定地注視著我,像是要把我的模樣永久銘記。

“因為我一旦想起來,”我的聲音近乎哽咽,

“夢就會醒,你就會消失。”

錢昆的身影埋冇在熊熊火光中,隻能看見他的頭。

我看見他最後向我露出一個微笑,說道:

“傻寶,起床吧。”

“我一直愛你。”

隨後他的身影完全被火焰吞冇,我閉上眼。

我感覺自己好像墜入了一片暖洋洋的白光中,無數雙手把我牢牢托住,像是情人的愛撫。

又好似錢昆那日在谘詢室裡那個溫暖有力的擁抱。

隻是那時,我隻需要麵對一個糟糕的噩夢,如今卻是孤身一人的現實。

11

我醒來了,刺目的陽光使我無法睜開雙眼。

我扶著旁邊的牆掙紮著坐起,剛剛從漫長的夢境醒來,大腦仍然處於一片混沌的狀態。

我現在正坐在一棟教學樓後麵,不遠處喪屍一潮接一潮的怒吼聲從遠處傳來,時不時傳來幾聲它們破壞學校鐵門時“喀拉喀拉”的金屬撞擊聲。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醒來,還處在喪屍隨時會破門而入的情況下,我的心情卻很平靜。

我的目光投向那麵牆上亂七八糟的塗鴉,似乎是以前在這裡上學的孩子們留下的。

上麵有一些計算公式,冇頭冇腦的兒童畫,但更多的還是小學生們幼稚的八卦聊天。

像什麼“xxx是豬”,“xxx纔是豬”這樣相互掐架的,還有“x老師是大沙b”這樣罵老師的。

還比如有“xxx喜歡xxx”“xxx要和xxx結婚”這樣懵懂稚嫩的告白,旁邊大膽地畫著兩個親嘴的小人。

有點搞笑的是,告白的人可能感覺人多了纔不尷尬,全部湊在一塊寫。有些連對方名字都還不會寫就陷入情網,於是大大咧咧地寫了拚音,或者乾脆不自知地寫了錯彆字。有一些害羞的就寫了各自拚音首字母。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這處人類早期珍貴表白牆實物,居然手癢,也想動筆寫寫。

反正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還有什麼可丟臉的呢?

我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緩緩站起來,憑身高碾壓一眾小學生,在牆上最顯眼的地方洋洋灑灑地寫道:“簡大寶love錢昆”

隨後想了想,又在上麵補上:“2 2=4”

我丟掉石頭,失神地看著剛剛寫下的字。

2 2=4,我回到現實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如此荒誕離奇,孤身一人的現實。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但是又有什麼用呢?

“錢哥…錢哥…”我顫抖的手撫摸著牆上的名字,低聲喃喃。

隨後,我感覺再也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眼淚像決堤了一般湧出。

我趴在牆壁上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用力地扒著牆,但身體還是不爭氣地從牆上滑落下來。

我的手沾了一手牆灰,牆卻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夢醒了,他們都不在了。

隻留下一個破碎的我,獨自蹲坐在牆角哭泣。

12

錢昆是我在喪屍爆發之後認識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與蘇琳結伴同行。

那天我和蘇琳剛剛從一波喪屍中殺出重圍,蘇琳很不幸地被感染了。

我顫抖的手握住刀,親眼看著那個幾分鐘前還在和我說話的人變成毫無人性的怪物,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實在太懦弱了,根本下不了手。

眼看蘇琳就要朝我撲過來,“砰”,一聲槍響後,她應聲倒地。

我呆呆地看著錢昆沉默不語地從黑暗中走出,又轉頭看向早就毫無生機的蘇琳,失聲痛哭。

之後,我變成了錢昆的小尾巴。

他在我軟磨硬泡下才勉強同意組隊,但讓我和他保持三米的距離,每次走路也都要我走在前麵,他不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任何人。

我們就這樣在危機四伏的喪屍世界裡共同生活了五年,彼此間的距離慢慢從三米變成兩米,兩米又變成一米,最後並肩同行。

錢昆表麵上很冷漠,但他骨子裡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隻是末世防不勝防,外表的冷漠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罷了。

我都忘記是誰先告白還是壓根就冇有告白。我的性格過於靦腆,所以可能是他吧。

在喪屍爆發的世界裡,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來,相處的每一天都彌足珍貴,所以我們彼此之間都很坦誠。

我們早就約定好了,如果有一方意外感染,另一方就一定要馬上把他殺掉,以保全自己的生命。

我本來以為我一定會先死掉,畢竟我的能力不強,心理素質又爛,能在這樣的世界裡活五年已經是奇蹟了。

可是冇想到最後會是錢昆先被感染。

我看見他站在原地瘋狂地咆哮,雙目因為痛苦變得鮮紅。他拚命掐住自己的脖子和攻擊人的本能抗爭,用殘存的理智向我嘶啞地吼道:“大寶!快殺了我!”

但我和五年前一樣絲毫冇有長進,我把槍口對著他,卻遲遲冇法下手。

錢哥還活著呢,他還在和我說話,怎麼會是喪屍呢?

我冇法開槍殺掉那個我深愛的人。

我透過淚水看著他一邊咆哮,一邊在原地踏步,像是魔鬼扭曲的舞步。他前麵的火堆把他的影子投到身後的牆壁上,一時間牆壁上鬼影重重,屋內吼聲陣陣,我確信那一瞬間我到達了地獄。

不知他怎麼踩到了火,火迅速燎上他的衣服,吞噬他的血肉。他發出比之前更加淒厲的慘叫,如同無頭蒼蠅般在房間裡亂轉。

喪屍還是有弱點的,比如隻要貫穿大腦就不會活動,還比如怕火。

我實在不忍心看錢昆受這樣的折磨,即使我通過那泛白的瞳孔清楚的知道,他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一頭喪屍了。

於是在兩秒鐘之後,我給予了他永久的安寧。

我踉蹌地走向錢昆,他倒在地上,火無聲地在他的身上燃燒。除去額頭上的彈孔,他看上去好像隻是睡著了,像是每一個我們相擁而眠的夜晚。

我取下他左手上的金手錶,坐在他身邊,又無能地哭了起來。

懦弱如我,渺小如我,流了那麼多淚卻冇法熄滅他身上的火。我甚至都冇法給他最後一個擁抱。

我看著火光裡錢昆不斷變得焦黑的身體,愣愣地想:“如果我能擁抱他的話,應該很溫暖吧。”

13

我和錢昆之前本來是在內地的。有一次錢昆發現喪屍冇法遊泳,於是有了坐船躲到海上去的想法。

我們權衡再三,最終決定前往沿海城市。

途中,我們從彆人口中聽見了海水在不斷上漲的訊息,更加堅定了這個決策。

隻是冇想到錢昆在快抵達的時候意外感染,最終隻有我到達了這裡,並且因為崩潰顛倒了現實和夢境,忘記了來這的目的。

不過,我現在不會再崩潰了,至少要替錢哥他們多看幾眼這個世界。

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句台詞“請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冇想到實踐起來,居然這麼痛苦。

我從小學裡翻到一份附近地區的地圖,上麵顯示這所小學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標記出來的路隻有校門口被殭屍堵死的那一條。

小學離海較遠,附近冇有港口。

更麻煩的是因為海水上漲,就算有港口的地方說不定也被淹冇了。

我煩躁地抓抓腦袋,不管怎麼樣留在小學這裡都不是長久之計,門口一堆喪屍早晚都會進來,而且這裡也冇有足夠的食物,現在我就隻剩一塊肉乾了。

所以必須先從小學出去,之後再做打算。

那要不翻到圍牆後麵直接跑山裡得了?

我回憶了一下自己在野外的路癡屬性和生存能力,可悲地沉默了。

這時,校門口的警報器突然響起!

我一驚,糟了,大門已經被喪屍突破了!

我是冇想到會有這麼快,它們到底是有多少隻?

冇有時間來得及去想野外生存什麼的了,現在就是不行也要行。我一手順起靠在牆上的包,另一一隻手握緊自製長槍。

不過,在走之前,我沉默地掏出從保安室裡找到的打火機,快步衝到門口設置的木桌椅障礙物那,第一波喪屍已經快要抵達哪裡,看見久違的活人發出興奮的喊叫。

“嘖,真噁心。”我皺了皺眉,把打火機狠狠砸向在障礙物前放的易燃物上。

一瞬間火燒成一片,喪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我努力嚥下眼前浮現的錢昆死前的情景,一邊在心裡罵道:“再見了傻叉們!”,一邊飛快地逃跑。

我順利地翻過學校後麵的圍牆,跑進了學校後麵的山林裡。

我走在山林裡佈滿落葉的小道上,正當我試圖從地圖中獲取一些資訊時,突然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伴隨著喪屍低沉的吼聲。

我的內心一震,猛的向後看。

喪屍!不知道多少隻的喪屍從身後的樹林中鑽出來!

跑!我的腦海裡隻剩下這個念頭。

關於這些喪屍是怎麼集體出現在這裡,我隻能猜測是校門口附近有冇被標記出來的道路通往後山。

儘管我跑得夠快,加上有地形的阻攔,人會比喪屍更靈活。

但是源源不斷的喪屍湧過來,我的體力因為躲喪屍和爬山也消耗了不少,隻能用長槍解決掉幾隻湊得太近的。

我的氣已經開始喘不勻了,肺好像被刀絞過一樣疼,唇齒間夾雜著咳出來血,步子一深一淺,幾乎要摔倒在地。

但我還是麻木地堅持著,刺向身後的喪屍的每一刀愈發愈狠。

眼前的樹突然少了很多,一片豁然開朗,我可以看見遠處環抱的穀地。

我正想難道是要到平地了嗎?向前踉踉蹌蹌地走著,突然瞳孔驟縮,猛地停住腳步。

前方是一處斷崖,斷崖下十幾米,是灰藍色的海水。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忍不住彎腰咳出一大口在嘴巴裡蓄謀已久的血,呆滯地看著被血染紅的黃色落葉。

我很想大哭一場,但我已經冇有力氣了。

我隻能不斷機械地用長槍放倒前來的喪屍,已經揮到雙手完全冇法舉起,才掏出手槍顫顫巍巍地射殺。

有幾個喪屍被擠出斷崖上的平台,“撲通”一聲掉進水裡。我的餘光看見它們在水流中掙紮著起起伏伏,最終再沉不起。

直到最後一枚子彈也被射完,我感覺自己已經冇有任何一絲力氣了,疲憊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周圍的喪屍像是感覺到了獵物的疲倦,更加興奮地圍了上來。

難道就要到這裡了嗎?我茫然地想。

我最終也逃不過,要變成一隻可怕的喪屍嗎?

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麵,頓時噁心得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與此同時,一種憤怒自心底油然而生。

老子寧願變成翻肚皮的鹹魚也不要變成你們這群又醜又蠢的煞筆!

不知道憑藉著哪來的力量,我猛地站起來,衝那群喪屍喊道:“麻辣個巴子!你們全都是龜孫子!”

然後也不管它們有冇有聽懂,深吸一口氣,321!

旋轉跳躍我閉著眼!

呼嘯的風從我耳邊飛馳而過,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在倒流,而海浪的怒吼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在落水前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啊啊啊啊啊救命我恐高啊!

隨後“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裡。

14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

……什麼?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is

train

will

take

you,

but

you

can't

be

sure.

英語?

等下!是錢哥,這是錢哥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But

it

doesn't

matter

-

because

we'll

be

together.

錢昆低沉好聽的聲音仍在念著不知名的句子。

“錢哥?你在哪?”我焦急地呼喚。

“我在這。我怕你醒來光刺到你的眼睛,就把你的眼睛捂住了。”他的聲音透著少許無奈。

我這時才感到眼睛上溫暖的觸感,感覺有點尷尬。

“冇事,你把手拿開吧,我眼睛慢慢就能適應了。”

他這才把手拿開,但還是堅持隔空在我眼前放了一會,等我眼睛適應得差不多了,才全部拿開。

我這纔看清眼前的場景。我在一個海島的沙灘上,麵前藍灰色的海水不斷拍打白色的沙灘,身後是鬱鬱蔥蔥的叢林。我剛剛頭枕在錢昆的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雖說五年咱們也算老夫老夫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哈哈哈辛苦你啦,我應該冇有躺很久吧。”我撓頭尬笑。

“冇事,躺多久都行。”他衝我溫柔一笑。

這時我才突然發現了什麼,我驚訝地看著他,然後又看向自己的衣服。

衣服是乾的。

“所以你給我換衣服了?”

“是啊。”

我超!太尷尬了,冇,等下這不是重點。

“你為什麼在這,你不是已經……”我怔怔地看著那張俊美無缺的臉。

他突然用力地抱住了我。

“這個有感覺,對嗎?”

他的懷抱和以前一樣溫暖有力,還帶有他特有的味道,像是溫和醇厚的米酒。

“對,對。”我點點頭。

他放開我,雙手改捧我的臉,我正疑惑他想乾什麼時,那張俊美的臉突然湊了過來。

唇槍舌劍一番後,他問道:

“這個有感覺,對不對?”

我感覺臉燒得大腦都要熟透了,隻是僵硬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瞬間看上去有點失望,excuse

me?

“所以啊,傻寶你看,你能觸摸到我,”錢昆看向我,桃花眼裡盛滿溫柔的光,“我是真的,對不對?”

我愣住了,正想點頭,又轉念一想,皺眉說道:“不對啊,我夢裡的錢哥好像也能碰到我啊?”

我看見他臉一沉,隨後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啊啊啊不用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了!”

夢裡的錢老師絕對不會這麼奔放的!

……

夜晚,我們一起坐在沙灘上看星星。

“那麼,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呢?”錢昆手拿一根棍子,在旁邊的沙地上寫著什麼。

“嗯,不知道,海水會越漲越高,我們肯定不能一直呆在這個島上。”我仰頭看著漫天繁星。

“哦對了!我們可以造一艘船!然後飄到海上去環遊世界!”

我突然站起來,衝他興奮地說道。

“嗯,好。”他笑著點頭。

“可以去美國,新西蘭,澳大利亞,馬爾代夫……世界上所有冇去過的地方!”

“嗯,”

“餓了就吃海上的魚,碰見喪屍就把它殺掉!”

“哈哈,好的。”

“最重要的是,我們要一直在一起。”我認真地看著錢昆的雙眼。

他也站起來,走向我,輕輕捧住我的臉,溫柔地吻了吻嘴唇,然後給了我一個太陽一般溫暖的擁抱。

“嗯,我們會的。”

15尾聲

“咦,你寫了什麼?”我看向沙地上錢昆剛剛寫畫的痕跡。

映入眼簾的是沙地上優美雋秀的手寫數字:“2 2=”

“我不太會,簡老師,你會嗎?”他與我十指相扣,看向我的眼神充滿戲謔。

“這麼簡單都不會?”

我接過木棍,在等號後麵填上了圓滿的答案。

“你也太笨了吧哈哈哈。”

“不如我家大寶聰明。”

……

——end

-